＂千水！＂千山在背後叫著，千水已經跑遠，他轉頭看著奶奶，問：＂奶奶，金桂幫明月送飯到田裏，到底是有什麽問題，千水何必氣成這樣，一副要找金桂打架的樣子。＂

＂讓她去！＂奶奶沒好生氣地看著千山，又瞥了司風一眼。＂千水沒說錯，誰都可以給你們送飯，就是這個金桂不行。＂

晚餐的氣氛變調，其他人都早早離席，司風沒有回到柴房，見外頭四下無人，便施了隱身術，尋著千水的殘跡追過去。

金桂家裏的幼兒哭聲遠遠就能聽見，但是母親金桂在廚房裏似乎無動於衷，她隨意哼著歌，一邊調制著陶甕裏的肉羹。

＂金桂！金桂！＂千水在前門拍打了很久，始終沒人來應門。她在四周繞了一圈，繞到廚房外猛拍後門，金桂原是不理，見千水打算從窗子爬進來，才不得不打開後門。

千水一踏進屋裏，先是匆忙循著哭聲找到渾身臟臭的兩歲幼子，對著跟來的金桂罵道：＂金桂！你可知你的兒子哭得多大聲？我一裏外就聽見了！你到底餓了這孩子多久？＂

＂餓了？＂金桂喃喃說著，眼神空洞。＂我再去多煮一些，明天送去田裏。＂

千水拉住要轉身回廚房的金桂，把她從頭到腳看個清楚。

才兩個多月不見，金桂不僅形銷骨立，眼窩跟兩頰深陷，原本烏黑柔亮的頭發也變得又幹又黃，她原本是族裏出落得最漂亮的美人。

千水看得又氣又心疼。

＂金桂，你與朱火的感情，就那麽不堪一擊嗎？如果真的那麽容易被動搖，為何又要對著他施血咒？人死放手不就成了，今天要怎麽親近阿建，男婚女嫁我也管不了。可偏偏你施了血咒，有生之年得承受反噬的咒力折磨不算，將來死後你怎麽去面對要跟你綁三生三世的朱火，說你變心喜歡別人了。＂

＂朱火……朱火……朱火離開我了，我好寂寞、好傷心，可是阿建來了，我喜歡阿建。＂金桂又哭又笑地說。

＂天底下哪有不寂寞的人？我也很寂寞，奶奶跟千山各忙各的，包括你還有很多族人都怕我，我沒有朋友，只有哥偶爾陪陪我。朱火與你恩愛十年，把你保護得太好，反而讓你軟弱至此。你是當真喜歡阿建，或是只想把他當做一根浮木，讓心裏好有個寄托？＂千水流淚說著。

她把金桂跟孩子帶到廚房，裝了一碗肉羹讓孩子到一旁去吃，接著又將金桂帶回房裏，小心把她的臉擦幹凈，滿頭亂發也梳理整齊。

金桂始終囈語著朱火跟阿建的名字。千水讓她在床上躺平，接著在屋裏尋找可用的道具，她剪下一小搓金桂跟孩子的頭發，也找了衣篋裏朱火僅存的一件衣服，用剪下的布片包住兩個人的頭發，再從金桂的指尖紮針取血，讓血滴在布片上，隨即點火燒成灰燼。

她將灰燼塗在金桂跟孩子的印堂跟心口，口中不斷念著咒語，直到金桂平靜睡去，她再用清水和著餘燼，灑在臥房四角跟房子的四周。

等到整個法事完成，她才喘了一口氣，將金桂的孩子梳洗幹凈，吩咐他只要覺得娘親怪怪的，跟以前不一樣，就跟附近的鄰居請托，讓他們來找族長奶奶跟千水阿姨。

千水也不知道兩歲的孩童能懂多少，但孩子懵懵懂懂地點頭，她也只能抱著那小小的身軀稍稍安撫。

千水沒有察覺，施了隱身術的司風一直陪在她的身邊。

司風站在千水眼前，幾度曾想伸手撫摸她疲憊的臉，又怕把她嚇壞。

這兩個多月，他與千水一家同居共食，只見千水平時像個沒長大的孩子，會向奶奶撒嬌偷懶，會跟千山賭氣爭吵，會與孩子們追趕笑鬧，會對他獻純真女孩的殷勤。

現下的千水遇事沈穩冷靜，當機立斷，還能及時給弱者扶持的力量，即使這個叫金桂的女子口口聲聲喜歡他，幾近瘋魔，千水對她也無丁點厭惡之心，真真切切是個心美的女人。

不僅心美，千水竟不知道，他越是看著她，越是覺得她是個極其美麗的女子，如小池塘邊孤獨綻放的一朵白水仙，美麗而寂寞，懸在他心裏的份量，日覆一日，越來越重。

他想跟她結為夫妻，想把她捧在手上，放在心底。

每當司雷拿到司風轉交司雨制作的小點心，便會叫他的下屬司爟來仙居一起品嘗。

起初幾次，司爟收到司雷大神仙居守門的老仙使傳喚之後，會客客氣氣推托一下，然後恭恭敬敬過來，吃一兩口點心，還不忘再三道謝。也不知道是自哪一次之後，司風前腳一走，司爟便歡歡喜喜自動出現。司雷對此沒什麽意見，反而覺得這樣也好，他很省事。

為什麽會叫司爟過來，一則是他與這個神仙後輩十分投緣，覺得這個年輕神仙忠實勤懇，沒有心眼。二則是司爟的食量大，愛吃甜食，有時司雨的蜜餞做得太甜膩，司雷不愛，司爟倒是吃得津津有味。

第三個原因，是他認為司爟對司雨有意，這個年輕神仙曾偷偷問過他，司雨老是拜托司風帶東西過來，是不是喜歡司風？

司雷總是不好對這個下屬直說，司雨其實是拐彎抹角，對他的上司獻殷勤。

司雷有時會想，雖然司爟比司雨足足小了五百歲，但司爟留著滿臉落腮胡，皮膚黝黑，體格粗壯，外表看起來甚至比他還老成，與司雨站在一起，司雨反而顯得比較年輕，也挺登對。

這兩個神仙若互相喜愛，說不定會成為一對天界佳偶。

只不過這種促成姻緣之事，他怎麽也做不來，只好讓司爟有機會吃吃司雨親手做的小點心，滿足滿足這個年輕神仙的單相思。

這次的茶點是司雨特調的脆梅子，司雷一打開小陶甕，眼睛一瞇，便冷著聲音說：＂這個司雨，膽子可真大。＂

＂大神，此話何意？＂司爟對著脆梅子直咽口水，明明看起來非常好吃。

司雷拿來淺盤子，把梅子全倒出來，送到司爟手上。＂全都讓你吃吧，吃完以後，替我跑一趟司雨的仙居，代我向她說一聲謝謝好意。＂

以後，她再也沒機會對他獻殷勤了。

司爟從來沒見過司雷這種詭異的反應，過去司雷收了點心，也未曾要他傳話給司雨，不過既然有機會能見到司雨，他很樂意跑這一趟。

千水回家時，天際已經透著微亮，她遠遠就看到站在路口的司風，即使是這樣的天色，那俊挺的身形，還有一頭銀灰色的長發仍然十分醒目。

阿建真的是一個好看的人！

千水停下腳步靜靜看著他，如果沒有金桂這件事，有這樣一個男人等她回家，怕是連作夢都會笑醒。莫說金桂被迷得神昏顛倒，她這樣膚淺的人，還不是一樣每天對著他猛獻殷勤。

但現在看著這樣的男人，心情卻是沈重得快要窒息。

司風見千水站著不動，便緩步走了過來，

阿建連走路的樣子都是那麽好看。千水心裏這樣想著，也想著奶奶的警告。

＂如果金桂發生不好的結果，阿建就必須離開。＂

這段日子，她與他雖然心意相通，但都沒有把任何承諾說出口，他可以走得無牽無掛。

她忖度著要怎麽開口。

＂我們回家吧。＂

司風走到她的眼前，低頭看她累到快虛脫的臉，微笑著用清澈的嗓音說出這幾個字。

千水的身子朝後晃了一下，司風伸手扶著她的手臂，穩住她。

千水迎向司風的臉，他灰色的眼瞳在昏暗中顯得十分深邃，正專註地凝視她。

方才那句話仿佛是法力強大的咒語，瞬間將她壓在胸口的大石搬開。

空氣頓時變得清新，她心裏的想法也變得很清楚。

她真的喜歡阿建，恰巧，她看懂他看著她的眼神，阿建確實也是喜歡她的。

她想要跟他在一起，一直在一起。

或許，打從她見到他笑著說要護送她回家，她就有這樣的念頭。

金桂的事，總會有辦法解決的。

＂阿建，跟我成親，我要你做我的丈夫。＂千水聽見自己說著，用著堅定，甚至命令的口吻，沒有絲毫嬌澀遲疑。

＂好。＂司風隨即回應，同樣沒有半點猶豫。

千水笑出聲，眼淚卻奪眶而出，為金桂傷心，也為自己開心。＂阿建是不論聽到我說了什麽，都會回答『好』？若是我叫你馬上離開我們巫人部落呢？＂

司風揩拭她臉頰上的淚水，把她冰冷的雙手握進手心，說：＂好，我們成親，我們做夫妻，如果你叫我馬上離開，我也說好，但會把你綁了，一起帶走。＂

千水大笑：＂這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。＂

＂回家吧。＂司風被她影響，也忍不住笑了幾聲。

＂我們沿著這條路走走，散散步，我有些話，不方便在家裏對你說。＂千水指著另一條岔路。

＂好。＂司風挽著她沿那條岔路緩緩前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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